小镇民间有拜干娘的习俗,其实是父母为孩子找一个类似保护神的人,拜托她护佑孩子一生平安。干娘是这世界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另一个妈。我的干娘王巧儿,就是这样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超越了血缘关系的亲人。这份超越血缘关系的爱,至今回忆起来,都暖暖的。
干娘王巧儿
文/余慧
干娘大名王巧英,她泼辣能干、风风火火、办事公道,人缘极好,老街人称王巧儿,透着对她的尊敬和喜爱。
干娘身材高大,一双大脚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头短发干净利落,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圆圆的框架、厚厚的玻璃镜片,一双大而微凸的眼睛总是透着威严。干娘走路快,说话的语速也快,声音洪亮,她雷厉风行的样子,像个男人。老街人有搞不掂的事儿、掰扯不开的纠纷、家里办大事儿,都会说,去找王巧儿商量商量。找干娘办事儿,不需要送什么礼,一台水烟就可以。干娘抱着水烟壶,不慌不忙地装好烟丝,咕嘟咕嘟抽着,水烟壶冒着烟,事情也在一点点的解决。别看干娘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却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她思路清晰,善断能辩,办事果断,心中有如明镜。
干娘和我母亲是同事,她比我母亲大10来岁,处处关照我母亲。两人一起在镇农贸市场工作,母亲是会计,干娘干的是收费的活儿。在鱼龙混杂的市场上,干娘一点不怵,像个男人一样大大咧咧,没有人敢跟她使心眼儿。最重要的是,干娘处事公道,待人厚道,所以大家都很服她。
干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两个儿子先后成家,全都办得风风光光的,两个儿媳妇,不仅人长得好看,还都心灵手巧,家里置办的彩电冰箱等,一应俱全。干娘的女儿在城里的国营企业上班,后来结婚后去了市里。街上人都夸干娘有本事。干娘不仅会办事儿,还烧得一手好菜,一个人能办一桌酒席。我妈特佩服她,说自己要有干娘的十分之一,就满足了。我母亲内敛含蓄,干娘外向豪爽,截然不同的性格。事实上,干娘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母亲,包括为人处世、操持家务。
就是这么能干的一个人,却看上了我这个黄毛丫头,要我给她当干女儿。我母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觉得这是一份荣幸,希望干娘能够罩着我,也希望我将来能够像干娘一样能干。
我那时候大约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还没上幼儿园。我从小胆小怕生,看着干娘高高大大像个“男人婆”的样子,心里很害怕。记得那时候,干娘和母亲一起被借调在镇派出所工作。大约是个冬天的下午,天很冷,在镇派出所的一间屋子里,她问我:“做我的干女儿果好?”屋子里暗暗的,我的头快要低到地上去了,我不敢拒绝,也不敢开口。“就这么说好了,做我的干女儿。不许反悔啊。”不等我回答,干娘自说自话地拍板了。就这样,我有了一个干娘。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像母亲一样格外疼爱我的一个人。
小镇民间有拜干娘的风俗,几乎每个小孩子,都有个干娘。在干娘的人选上,首先生肖要匹配,最好是能旺小孩的,其次为人要好,善良厚道。拜干娘,其实是父母为孩子找一个类似保护神的人,拜托她护佑孩子一生平安。拜干娘是要有仪式的,干女儿要带上至少四样礼物上门,正儿八经地叩拜,逢年过节,要给干娘送节礼。当然,干娘也都会回礼的。
我的干娘为人大方磊落,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母亲在家里办了一桌酒席,请干娘吃了一顿饭,这就算拜了干娘了。从此,这世上多了一对超越血缘关系的母女。
自从做了她的干女儿,干娘就真的像母亲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我的家在南街,干娘的家在西街,我的上学路,从南街往北街,要经过西街口、石桥、东街口、北街,我经常在路上“遇到”干娘。有时给我一个油饼,有时拉着我去水果店买个苹果,有时塞给我几毛钱。我还是很怕干娘,有时老远看见她,就绕着走,可总是被她发现。大喊一声我的小名,我只得乖乖走过去。
干娘是如皋城里人,城里有很多亲戚。每次从城里回来,干娘总给我带城里的点心,油炸麻花、凉团、馓子等。这些,镇上是很少能吃到的。我就这样被干娘宠爱着。
自从有了干娘,我过年的新衣服都被她承包了。于是,在那个自家买布料加工衣服的年代,我在同龄的孩子里,第一个有了滑雪衫,尼龙纤维面料,轻薄柔软,摸起来滑滑的,雪花落在上面会打个滚儿,紫红色的衣服,袖子上有两条白杠,衣服两侧分别有一个白色的插兜。那件衣服是在镇上最大的商店——国营商店买的,挂在柜台后面,骄傲又醒目。我一眼就看到了,干娘也看到了。春节前,国营商店里的人挤得满满的,柜台后的营业员傲慢得爱搭不理的。干娘声音很大,指着那件衣服说,就要那件。于是,傲慢的营业员赶紧站了起来,取下衣服恭恭敬敬地递过来,我穿着新衣服骄傲地回家了。
自从有了干娘,每年除夕我都要吃两次年夜饭。先去干娘家吃,再回自己家吃。干娘家开饭早,除夕那天傍晚,天刚擦黑,我拎着家人给我准备好的礼物,去干娘家吃年夜饭。干娘家住在西街上的平洋路,从我家去干娘家,要穿过一条又深又窄的巷子,巷子里有几个深宅大院的人家,家里都有狗,晚上会乱窜乱叫。我特别害怕。每次我都是提心吊胆地去,着急忙慌地回。干娘家的年夜饭特别丰盛,记忆深刻的是干娘做的大肉圆子,方言叫做“斩肉”。我坐在干娘身边,她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菜,碗里都堆成了小山。我人小,又害羞,吃不了多少,又不敢说,最后还是撑着吃完了。吃完年夜饭,照例是发红包的时候,哥哥姐姐们都有,自然少不了我的一份。干娘给我的红包,总是鼓鼓的,我小心揣到兜里,回家老老实实地交给母亲。红包拿了有10几年,直到我工作以后,我执意不肯收。
干娘脾气直,说话直来直去。我上高中时,有一次和母亲闹别扭,僵持了近半个月没有和母亲说话。干娘知道后,风风火火地赶到我家。她说,反了!这还了得!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今天,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叫一声你妈妈。不然,我今天就不走。”干娘的火爆脾气我是知道的,我只得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叫了我母亲。
干娘家都是定量户口,全家人都有工作,那时候在小镇上是很让人羡慕的。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干娘家是个有钱人家,其实,计划经济年代,大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多,不同的是,干娘善于操持,将一家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干爸在镇国营饭店工作,是个白案师傅。他人很老实,每次见到我都是亲切地喊我的小名,其他不多言。家里大大小小婚丧嫁娶迎来送往的事情,都是干娘一手操持。小时候很纳闷,干娘家的亲戚多得数不过来,走动得也勤,人多得我叫不过来,只记得有个翠萍姐,还有个荣候哥哥。长大后才明白,干娘为人善良大度,家里的亲戚,远的近的,她只要能帮的,就会帮一把。亲戚们有事情找她,干娘从不推脱,大伙儿打心眼里亲近她、敬重她。
干娘的娘家在如城,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城里人,不知道什么机缘嫁到了小镇上。干娘的娘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婚后到了小镇,她又融入了另一个大家族。她的晚辈很多,来来往往的不少,干娘就好像一个公司的管理者,处理着盘根错节的关系,游刃有余,家族里的人都很崇拜她。在单位,干娘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她出面,没有解决不了的。遗憾的是,干娘没有上过学,吃了不识字的苦,不然,她会是个不错的领导者。
我上大学以后,寒暑假才回家,除了逢年过节礼节性地去拜访干娘,见干娘的次数屈指可数。工作以后,去得更少了。时间像流水一样,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了,干娘也老了。渐渐地,她走路慢了下来,说话声音也小了一些,但骨子里还有着往日的威严。
有一年回家,母亲告诉我,干娘生病了。母亲带我去看望干娘,干娘躺在床上,原来那样精明强干的一个人,形容消瘦,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她躺在那里,喊着我的小名,像我小时候那样。
干娘去世时,年仅60多岁。遗憾的是,我当时刚刚工作,还没有来得及回报干娘。当然,她对我的爱是发自内心,不图回报的。
后来,我在城里安家,开始独自面对生活。这世上总有人不喜欢你,那又怎样?更多的是有人爱你、念你、牵挂你,无条件地喜欢你。有人说,不缺爱的孩子更懂爱。我非常幸运,从小到大,都是不缺爱的孩子,除了亲生父母的爱,还有一份超越血缘关系的爱,至今回忆起来,都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