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花与少年
十六岁,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叫张蓁蓁。
名字是她爷爷取的,都说女《诗经》男《楚辞》,张蓁蓁的名字就来自《诗经》里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意思是说春天刚长出来的桃树叶子茂盛葱郁,也算是张爷爷对孙女的一份美好祝愿。
对了,这个字念“真”,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自作聪明念成了“秦”,被她鄙视了很久。
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每天放学都能和她一起回家,为此我还特地买了一辆带后座的自行车,我发誓除了张蓁蓁,我谁也不带。
在我的印象中,张蓁蓁永远是那个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女孩:白T恤、白纱裙、白球鞋。她人也长得白,橄榄色的长头发,总让人联想起温暖的热带海。她说她最喜欢海棠,我问她为什么,她总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我常看见张蓁蓁一个人坐在学校花园的海棠花树下,晒太阳看书,偶尔也听流行歌。那时候男生喜欢听崔健、汪峰、许巍、郑钧、朴树之类,港台的就听陈奕迅、林宥嘉、五月天、苏打绿等等;女生喜欢的从孙燕姿、张惠妹、梁静茹到张悬、陈绮贞的都有,但主要还是看男生,一般男生喜欢唱谁的歌,女生就都会跟着喜欢谁。
在红旗高中,有很多男生喜欢张蓁蓁,她有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庞和一对圆润饱满的胸脯(也就是说这个少女童颜巨乳),当她坐在海棠花树下时,常有人过去借机搭讪或者递情书,她课桌上的书本堆得很高,上课时老师很难看见她的脸,但她抽屉里却是空的,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捆捆情书,平时她不在的话,抽屉都是要上锁的,那些情书她从来不给别人看。
因此种种,所有人都说我是走了狗屎运,能和张蓁蓁成为同桌,势必会让无数男同胞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反倒是我本人要冷静的多,起初我并不觉得张蓁蓁算得上是那种绝顶的漂亮,甚至有些招摇过市,或许她就喜欢这种被众多异性注目,被同性嫉妒的感觉。
《长恨歌》里说这种人天生丽质难自弃,人家有资本,旁人也是没有办法。
一天下午,教室门口来了一个很猥琐的男生,长得高高瘦瘦的,不用看,又是张蓁蓁的追求者。高个子猥琐男,盯着张蓁蓁的胸脯看了很久,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折成心形的信,像是说了些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教室,张蓁蓁拿着这封新收到的情书在我眼前晃荡,我很不屑地看了看一脸得意的她,突然问:“你整天弄这些东西,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这些情书能当饭吃吗?”
“嫉妒就是嫉妒,有本事你也找个人给你写一封情书啊,不多,只要一个,我就服了你。”她一边打开抽屉把信重新捆扎,一边满脸坏笑,挑衅我。
我和那个高个子猥琐男一样,盯着她的胸脯看了很久,没有再说话。
但就在大约一个半月后,因为一张传单,张蓁蓁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那天她刚一走进教室,就发现同学们看她的表情很怪异,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没吃完的饭粒,直到前排一个同学把一张纸递给她看时,她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并不是情书。
事实上,那天一大早,学校就因为那些传单而沸腾了,更准确地说是传单上的内容。传单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张脸部打了马赛克的大胸裸女照片,旁边有这样一行简介:
“张蓁蓁,女,红旗高中,高二(8)班学生。本校知名狐狸精,外表清纯可人,实则内里肮脏闷骚。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在科技街从事非法卖淫活动,已被多人当场发现,请广大师生留意此人,并积极向公安机关举报!”
我盯着这张传单看了很久,当然我主要是看脸部被打了马赛克的大胸裸女,看得出照片上的女人绝对是一个专业且经验丰富的性工作者,诱惑惹火的身材配上一副大胸,绝对能勾人魂魄。
但我也很肯定地知道这是有人在陷害张蓁蓁,照片上的裸女绝对不会是她,因为我家就在科技街,那是全市最著名的红灯区,我每天从那些暧昧的玻璃门前经过,几乎整条街的小姐我都认识。
“一定是他,走,跟我找他算账去!”张蓁蓁一边撕着手里的传单,一边怒气冲冲让我跟她走。她口中的那个他,就是上次在教室外给她送情书的高个子猥琐男。
张蓁蓁告诉我,那天送完信,猥琐男就经常约她出去逛游乐场看电影什么的,这对张蓁蓁来说是常有的事,通常她除了自己骗吃骗喝,绝对不会让男生占到丝毫便宜,每次当男生提出过界要求,她总能把事情控制在适可而止。
跟猥琐男的几次约会也一样,在第N次表白被拒后,猥琐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气急败坏,威胁说:“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于是,仿佛在一夜之间,一张淫秽不堪的传单几乎占领了红旗高中的每一个角落。
这让张蓁蓁平日那些辛苦的追求者和仰慕者顿时大跌眼镜,其中一些人甚至弹冠相庆说:“看她平时自视清高,那么多人跟在屁股后头都无动于衷,敢情丫是出来卖的,追这种骚货简直让我作呕,现在被人揭发了,报应啊。”
当然,也有极少数人突然心灰意冷,表示再也不相信爱情。但更多的人似乎对传单上那个脸部打马赛克的大胸裸女更感兴趣,听说男生宿舍里不少人把它贴在墙上,半夜睡不着就偷偷打飞机。
当我们找到猥琐男的时候,他正在寝室里和另外两个人斗地主,玩得不亦乐乎。
记得当时张蓁蓁是直接一道凌空飞脚把门给踹开的,那天她穿着一条刚好遮住屁股的浅蓝色牛仔短裤,露出一条光滑白皙的大腿,甚是好看。
“是不是你干的?”一进门,张蓁蓁就把一摞撕得粉碎的传单砸到猥琐男的身上。
“是我又怎么样,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猥琐男和他身边的两个憨货,几乎同时摆出了一副无赖嘴脸。
“操,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不要脸的。”我在旁边也忍不住吐槽了。
“啪!”还没等我说完,张蓁蓁已经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甩了猥琐男一个大嘴巴。
“怎么着,想动手是吧?”猥琐男旁边的一个憨货急了,顿时三个人同时朝我们俩围过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见情形对我方不利,立马拉着张蓁蓁往外跑。
可能是怕自己的劣行声张败露,猥琐男倒也没追上来,只在后边摸着自己的脸蛋,远远喊了句:“有本事你就拿出证据告我去啊,我等着呢。”
后来我问张蓁蓁,怎么那么肯定发传单的人一定是“猥琐男”?她也不回答我,只是从抽屉的众多信件中抽出一封给我看,是一首徐志摩的诗,写信的人就是那个猥琐男,她说在众多给她写情书的人里,猥琐男是唯一给她写诗的一个。
我又问那和传单是他发的有什么关系,她说她之所以答应跟他约会,就是因为他的情书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让她看到了特别的地方,她觉得只有特别的人才会如此偏激,他又被她拒绝了那么多次,做出这种下作之事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她这么说,有侮辱诗人的嫌疑,但我想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就像我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她从来都不肯给别人看的信件却破例给我看一样。
我们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张蓁蓁一边对我分析着犯罪嫌疑人猥琐男,一边用右手拨弄着因奔跑而凌乱的头发,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她又回到了轻松活泼的模样。但是,当身旁那些原本爱慕和喜欢的眼光突然变得异样,甚至充满意淫和调戏时,是个人都会不爽和反感,张蓁蓁也不例外。
“傻逼。”她夺过路边一个满脸调戏的男生手里的传单,再一次撕得粉碎。
“有本事你再骂一次,一晚上多少钱啊?”那个男生继续贼笑着。
我和张蓁蓁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她说让我陪她出去散散心。
从学校出发,坐环城公交大约半个小时,我们来到一栋城西的公寓楼下,楼顶巨大的牌子上写着“舒馨”两个字,张蓁蓁说她以前就住在这里,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海棠树告诉我,那是小时候她和妈妈一起种的,但就在那不久,九八洪水爆发,广济县城大半被淹,她妈妈也在那场洪水中丧生,之后爸爸便带着她搬到了新开发的城北区,那年她六岁。
奇迹的是,那棵海棠却在洪水中幸存了下来,每次有不开心的事或是想起妈妈的时候,张蓁蓁都会搭公交车来这里坐着发呆。
我也看了看那棵海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乏养分和照料,明显没有学校那些经过精心打理嫁接的海棠纷繁茂盛,它孤孤零零地长在公寓门口的草坪上,如同一个自生自灭却又坚韧不拔的孤儿。
那一天,我和张蓁蓁在那棵海棠旁边的石椅上并排坐着,坐了一下午,直到日落西山,直到那些朝九晚五的人再次返回家门。
那一刻,我们忘记了深不见底的函数几何,忘记了永无止境的英文语法测验,忘记了猥琐男和那张传单,也忘记了时日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