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评论‖ 黄玲:别一种童年 --读胡继风短篇小说集《鸟背上的故乡》

作品评论‖ 黄玲:别一种童年 --读胡继风短篇小说集《鸟背上的故乡》

弦上零音 内地女星 2018-02-26 14:07:09 321



当下的儿童文学界,胡继风无疑还算个新人。从2008年开始从事儿童文学创作至今,他一共创作了四十多个短篇小说,其中最早的18篇被收在了这本《鸟背上的故乡》之中。作家说,实际上在一开始写这些小说的时候,他心中并没有儿童文学的概念,只是出于对身边众多农村孩子社会境遇的敏感,便有了迫切表现他们生活的创作冲动。这是一个具有强烈现实感的作家,长期对农村和农民保持密切关注,有相当的生活积累,因此,甫一出手,便有令人惊喜的收获。

《鸟背上的故乡》写的是一群被父母或丢在农村或带在身边的农民工子女面临的种种人生困境,表现了城市化进程中社会深处一种隐在的疼痛。“农民工”是中国社会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工业转型过程中出现的一个特殊群体,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今天,无数原先在土地上耕耘的农民背井离乡,涌向他们陌生的城市,成了“农民工”。二十多年过去,这一群体越来越庞大,由此带来的各种社会问题也在不断呈现与累积。胡继风关注的是农民工子女的成长。小说是虚构的,但其展现的却是当下农民工子女真实的生存现状。书中的故事生活化,没有玄幻与穿越;叙述平实,没有一波三折的跌宕;结构简单,没有迷宫式的智力游戏;语言质朴,没有华丽的炫技狂欢。但就是这样一部写给儿童看的小说集,却能让成人读后如梗在喉,胸口发紧,在某些瞬间甚至有难抑泪水的悲伤。童年,应该是生命中一段最温暖、最快乐、最多彩的美好时光,但这部小说描述的童年却是别一种样子,读完所有的故事你会发现:书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如此让人心疼。他们的童年因为父母的缺席或漂泊而变得孤独无依,无论是“被丢下的”还是“被带走的”,他们的内心情感都有着与他们年龄不符的隐忍和沉重。

小说写得最多的是那群被父母丢在农村的孩子,即所谓“留守儿童”,着重表现了他们思念父母、渴望跟父母在一起,却又很难如愿的情感困境。《想去天堂的孩子》写学校在“六一”节选送20名孩子到“天堂”苏州探望父母,壮壮被选上了,但由于他不知道父亲的地址最终未能成行。出发前夜,他守在一个多月前父亲曾打来的公用电话前等待奇迹出现……当然,奇迹只可能出现在梦里。同样的,《和冰冰一起私奔》也是写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为了在寒假去看望两年未见的父母,精心设计了一个“私奔”的计划,所谓“私奔”事实上不过是找一个父母同在上海打工的同伴一起去看父母。为了积攒路费,他自己饲养了一头小羊,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成行,不料在车站买票时因未成年而被警察扣下,与父母相聚的计划也因此泡汤。由于长期缺少父母关爱,留守孩子内心充满了强烈的不安全感,《跟小满姐姐学尿床》里的小米最害怕的就是妈妈的突然消失,为了让回到家的妈妈不再出去打工,她想尽办法。最后看到邻居小满妈妈因为小满尿床而没有出去打工,她在妈妈回来时竟如法炮制尿床,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妈妈了,不料却遭了一顿打。孩子稚气行为背后的热烈情感和父母冷漠行为背后的无奈辛酸交织在一起,让读者无法不为之动容。《忘归》似乎通篇都在写三个小伙伴放学后的快乐生活,打篮球、钓龙虾、抓螃蟹,玩得竟然忘了回家。直到小说最后,其中两个孩子的父母找到他们,一个叫胡小榆的孩子因为没有父母寻找和打骂而倍感伤心。父母打工快两年,没回来过一次。在寒冷黑暗的秋天的夜里,在别的孩子被父母拥着回家的路上,再贪玩的孩子内心也终于被落寞狠狠击中……在最需要亲子关爱的人生之初,这些留守孩子却饱尝着离散的滋味,苦涩、凄冷。

相比被丢下的孩子,那些被父母带在身边的孩子的处境显然要温暖一些。但童年的世界,除了父母还需要伙伴。这些跟随着父母的“鸟背”迁徙漂泊的孩子,在寻找小伙伴的时候,问题出现了。《鸟背上的故乡》中,爸爸告诉“我”,“我”是小胡庄人,因此哪怕没有买到火车票,一家人也要骑着三轮摩托车,穿越两千公里的路程,历尽千辛万苦在除夕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中回到村庄。但当“我”回到小胡庄,因为“我”奇怪的口音,因为“我”不会像那里的孩子一样在河里洗澡,在田里割草,上树偷苹果,下水捉泥鳅,以及玩“开飞机”的游戏,“我”的小胡庄身份就被小伙伴们轻而易举地否定掉了。“我”只能在他们的嘻笑声中落荒而逃……那么,在城市里呢?在父母打工的城市里,农民工孩子依旧找不到朋友。小说《楼上的你和楼下的我》、《一个人的城市》都写了农民工孩子与城市孩子之间建立友谊的艰难。事实上,纯真的孩子之间建立友谊是容易的,但成人世界各种各样的偏见使孩子们的友谊难以为继,小说中两位城里孩子的妈妈不可谓不知书达理,但她们却不约而同地扮演了破坏孩子们友谊的角色,无论农民工的孩子多么聪明懂事,但他们给孩子设计的“精致”的成长路线中不愿也不敢经受任何旁逸斜出的考验。故乡已经回不去,城市却依旧没有接纳他们,这就是被带走的农民工子女面临的精神困境。

当然,农民工孩子要面对的,还不止这些。由于父母常年在外,他们还要过早地承担生活的重压,《急诊》写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在电闪雷鸣的雨夜克服内心弥漫的恐惧,独自一人用平板车把得了急性阑尾炎的奶奶送到二十多里外的镇医院。他们还要体验贫穷给生活带来的艰辛,《美丽的花衣裳》中的菱花为了攒钱买上一件与同学一样的花棉袄,偷偷地去一家非法经营的鞭炮厂做零工,最后不幸在爆炸事故中身亡。他们还要背负父母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深重希望,《不知要往哪里去》中朴实的农民父母给孩子取名“毛北大”,为了让孩子学习进步不惜以大人离婚相威胁,但现实残酷又无助,任凭毛北大再努力,成绩依然没有进步,他顿觉迷茫,通过读书从社会底层突围的理想成了孩子心中不能承受之重……

在胡继风笔下,农民工子女的童年无疑是灰色而沉重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作家没有控诉,也不旨在质问。相反,作家说:“我希望我的小说能激发他们:用坚韧和顽强对待困境,用温暖和阳光对待他人,用感恩和担当对待社会。”[i]也就是说,尽管农民工子女的现实生活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困境,但作家试图传达的依旧是面向阳光的正能量。因此,在所有故事中,我们最终看到的是农民工子女的早熟、坚韧甚至乐观。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他们依旧保持着人之初那最纯真的善良、无私和宽容。谷雨看到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对奶奶的不孝倍感失望,最后愤而出走(《像豌豆一样突然消失》);梁魏然可以自己不吃早饭、可以忍受肮脏和别人的嫌弃去捡拉圾,为的是攒钱捐给生病的同学(《空课桌》);百合一夜未睡,在信纸上写下了小小内心对妈妈的诸多不满,但怕妈妈看了信难过最终还是把信撕掉了(《给妈妈写的一封信》);船生竟然可以原谅在他不满一岁时就将他狠心抛弃的母亲(《大水》)……正是孩子们的纯净与柔软,使得这部小说在灰暗中透出了人性的温暖和光亮。作为面向儿童的文学,《鸟背上的故乡》在直面坚硬的社会问题的同时,坚守了儿童文学积极而鲜明的价值立场,这一点非常可贵。

平心而论,从小说艺术的角度而言,《鸟背上的故乡》不算圆熟,甚至还有粗糙和稚嫩之处,但这本书有几点值得称道。首先是对农村孩子心理的成功刻画。《害羞》描写了一个乡下男孩因为班上转来了一个漂亮的镇上女生而有了性别意识的觉醒,那种微妙的心理变化被作家捕捉到并拿捏准确地表现了出来;《我哪里也不让你去》中宁弯弯因为学校对留守学生有各种活动,日夜希望自己也能留守,但当腿瘫的父亲知道她的心思真的决定出去打工时,她终究不忍,孩子内心的纠结真实可感;还有百合的委屈、小米的天真、毛北大的迷惘、黑妮的恐惧,丑蛋的孤独,等等,作家凭着对农村孩子的熟稔,把他们的内心刻画得异常细致、深入,令人信服。其次,在这些小说中,无论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作家叙述的视角始终是儿童视角。不仅是用儿童的口吻讲述儿童的故事,其内在情节的展开和推进也都符合儿童的逻辑与思维,真正具备儿童文学的品质。另外,胡继风的小说还散发出浓郁的乡村气息,包括小说的语言、场景、细节以及情绪,都充满乡村风格,朴实而鲜活,乡村孩子特有的旷达与幽默,给作品增添了许多童趣。

最后我想说,对于今天许多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而言,《鸟背上的故乡》所描写的完全是别一种童年,遥远而陌生。然而,这恰恰是这些小说的价值所在。相信小说中农村孩子的爱与痛,脆弱与坚强,以及对世事的体察与担当,一定会给他们心灵成长带来不同的力量。对于我们这个快速城市化的时代,这些小说真诚地告诉我们:社会转型的阵痛以不同的方式带给了身处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包括小说里那些令人怜爱的孩子。他们现实生活中遭遇的种种困苦,实际上是对社会现代化进程中无法回避的问题的消化和承担。从这个意义上说,《鸟背上的故乡》所“记录”的别一种童年还具有了历史的重量。

 

 



[i]胡继风:《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奖感言》,《文艺报》,2013924日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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